12月18日,济南市长清大学城。地处郊区的大学城里,有一条熙熙攘攘的商业街,九号楼位于商业街尽头。一楼“漫画(话)‘爱’爱情艺术展”并不十分抢眼,上千枚来自异国的邮票静静陈列,票面上印有玫瑰或和爱情有关的传说,吸引着年轻的观众仔细端详。
策展人林一苇为每张邮票做了相框,木框上有手工拙朴的痕迹。迄今为止,他总共收藏了20余万枚爱情邮票,是国内爱情邮票收藏第一人。
她寄来第一枚爱情邮票
木匠,收藏家,童话作家,书法家。林一苇不喜欢名字前面一连串的头衔、奖项,自己夸奖自己令他觉得难为情。他的头衔多半自封,生活纯粹以爱好为主,这足以让很多人嫉妒。
“十年前,我热爱城市,但如今我更喜欢乡村生活。对质朴的生活我有一种本能。甚至想转身杀回古代。”下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,照进展厅。展厅里人不多,林一苇穿着厚厚的棉背心,戴一条红色围巾,外表敦厚的他看上去无比真实。
林一苇收集爱情邮票,始于自己的爱情故事。“我和我爱人恋爱时,她在国外我在国内,我们互相写信。有一次她在信封上贴了一枚写着LOVE的情人节邮票,我觉得很美。她告诉我,国外情人节邮票已经发行过很多年了。于是我便开始寻找和收集。”
2009年,林一苇将自己收藏的20余万枚爱情邮票捐给了山东沂源县,这些邮票价值超过千万元。“我收藏一张邮票是为了美,为了爱。有特别多的时候,就想让更多人欣赏。就像自己的孩子,一天天长大,就喜欢把他领出去一样。”
林一苇看着长满青草的地皮上建起了一个世界爱情邮票博物馆,十分欣慰。他也因此被聘为沂源县政府顾问,每年领取一定数额的顾问费。事实上,捐献邮票还有一个实际的原因:“建博物馆很难靠一己之力完成,管理博物馆的事务又太实际了,我做不了这种麻烦的事。”
2010年,林一苇决定带着这些爱情邮票作一次全球巡展。从他的母校哥伦比亚大学所在地纽约开始,从北京到广州,第四站选择在济南,因为“我的故乡在山东,我敬爱这块土地。”
如果上当是美丽的
在林一苇身上,有这样一种反差。他言谈举止随和,有一份岁月沉淀出的笃定和亲切;与此同时他童心未泯,一心想要和快节奏的主流现代生活作对。10月份国庆节中秋节假期,他给每个朋友拍了一份电报表达祝福。在他眼中,字斟句酌的电报纸,承载着一种正在逝去的浪漫,远比便捷而泛滥的短信和邮件更加诚恳。
林一苇提到一个奇怪的现象,在发达国家,手写信件反而更多一些;在美国,每人每年使用明信片超过100张。这种在国内看起来落后的交流方式,在那里是贵族化和真诚感的象征。林一苇最近一直想狠下心来,不再使用手机。他笑一笑承认:“我觉得我的一些所作所为是和这个世界相互颠倒的。”
林一苇写过一篇文章,名叫《叮叮当当的上当声》。文章中讲在威尼斯的一所学校,每周第一堂课上,老师都会请孩子们讲讲自己亲历或收集的“上当”的故事。孩子讲完后,老师会这样赞叹鼓励:“看!你是个多么美丽的孩子啊,这样小小的伎俩就可以欺骗你!”老师甚至祝福学生:“希望你能继续上当!”这个故事和林一苇的生活哲学不谋而合。上当是只有单纯美丽的人才能做出的事,宁可上当,也不要变得复杂和丑陋。
“我们中国人和别人打交道,喜欢先假定对方不是好人,然后再试着了解。但我与他人结识,总是先掏出心来。”和林一苇交往过的人,对他跳脱世俗、热情温暖的一面印象深刻,有的朋友甚至开玩笑称他是活在半空中的“半仙儿”。
穿过死亡的黑暗
然而真实的生活不可能全是阳光。林一苇左手手腕上有一道细细的疤痕,他很少向别人提起,他曾经自杀过,并且不止一次。
林一苇出生在曹县,是个苦孩子,17岁大学毕业,在中国青年报社干过10年记者。与爱人的相遇和结合,是他人生中的重大事件。“我的爱人是天使。她美丽、善良,家境优越,因为我写的诗爱上了我,我们20多岁结婚,当年就有了孩子。我觉得我受这个世界的关照很多。”
少年得志,一路坦途。1999年,林一苇离开报社,去加拿大和在那里教书的妻子团聚,他卸掉了报社的职务,分的房子也没要。“那时我除了读书之外,还学会了做饭。我在渥太华开了家餐馆,只卖饺子,在当地非常有名,想吃需要预约。”林一苇管那叫“胡包饺子”,天马行空充满乐趣,那是他和他爱人最幸福的一段时光。
但大起之后,却是大落。2003年,林一苇的爱人患癌症去世了。“那是一种突然失去一切的痛苦……现在想起来还是很难受,很想哭。”
爱人走后,林一苇一度失去了生活的希望,多次想要结束生命。“我当时这样想,你爱的人死了,你还活着,你曾经跟她说过生死与共的话,你今后还能快乐吗?我甚至感到每一丝快乐的想法,都是对过去回忆的羞辱。”有人吃安眠药自杀,林一苇问他吃多少片,他说30片或50片,林一苇吃过两次,一次100片,一次120片,但是命大都没有死成。在国外,他曾经开车在高速路上逆行,因此被拘禁。喝酒,喝到酩酊大醉,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,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。
“那时候的我觉得死是一件快乐的事,但活着却要一天天地熬,太难了。”那是一段自我放弃的回忆,生活陷入彻头彻尾的黑暗。他对朋友说:“我这样的人,死了都没人知道。我如果在屋里自杀,臭很多天也不会有人看到。”
回国之后有一天,他在洗手间里割腕了。刚划开手腕不久,一位中青报的朋友敲门。见敲门不应,里面水声不断,朋友有种不祥的预感,使劲将门踹开。那时林一苇已经失血过多陷入昏迷,被紧急送到医院。几次死而复生,林一苇终于想明白了。
今天回忆起来这段经历,林一苇很平静。
在童话中重生
林一苇常说,他是一个活在彼岸的人。
“有一天,我躺在床上,看到阳光穿过窗子斜射进来,光线映出屋里的飞絮。我突然想到,如果阳光是可以连接另一个世界的,她在另一个世界还会得到快乐,可能会有新的家庭,那她知道我在这边是现在这副模样,会怎么想?她一定会不高兴。而如果没有另外一个世界,我就更没有必要放弃一切了。”林一苇想,他还有孩子,为了她,他也要活下去
2007年,林一苇开始写童话,通过非常纯粹的方式传递爱和希望。“我看起来很像是有宗教信仰的人,如果说我有的话,那我信的是‘儿童教’,因为儿童特有的那种爱与纯真,让我非常崇拜。”
林一苇的女儿现在国外读书,父女关系非常好。爱人去世两个月后,10岁的女儿就要给林一苇介绍女朋友。“她只要见到我有一个相熟的女性朋友,就会跑去跟人家说:我爸爸又聪明,又大方,就是脾气不大好,但他人很善良。你嫁给我爸爸吧!”这是女儿推荐老爸的一套惯用台词。后来林一苇也谈过恋爱,不合适就分手了。这时女儿竟跟他说,早知道你们不合适。林一苇问,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?她一本正经地回答:“这是你谈恋爱,不是我谈,我不能以我的判断影响到你的判断。”
母亲、爱人和女儿,被林一苇奉为生命中三个天使。
捐建农村童话图书馆
林一苇现有作品《一个叫窦唯de孩子》、《一只小猪天上飞》、《玫瑰花的问候》、《林一苇爱情童话》、《兰阳菜谱》等,有的评论家认为,他是“这个时代为数不多让我们感到文字高贵的人,中国真正有望成为童话大师的人”。
林一苇的童话里有爱情,有忧伤,甚至有菜谱。他指出,中国童话的概念需要刷新。“童话是什么?童话是飞扬、梦幻、忧伤的,是接近神性的。在我看来,《山海经》、庄子《逍遥游》,还有泰戈尔的诗,这些都是童话。”
“很多父母一直在低估孩子的接受力和阅读的能力。如今十几岁孩子的见识和判断力,有可能比得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20岁左右的人。”好的童话不是过于简单的故事,林一苇不赞成把儿童文学变成说教故事,童话应当是丰满的。就像安徒生童话中,有对美好事物的向往,也有对人性恶的反思。好的童话,大人孩子都会喜欢读。
“我可能是中国最快乐的作家,因为我写的是美的东西,写起来不受罪。”林一苇说。
新的一年即将到来,林一苇内心最大的愿望是资助捐建农村童话图书馆。“我想在农村建起童话图书馆,农村的孩子也需要童话陪伴成长。一生能够捐献资助99个图书馆,是我内心最大的愿望。目前,已经成立了慈善基金会,将自己收入的一部分捐献出来。”前不久,林一苇在微博上号召网友为筹建一座图书馆捐资,没想到不到5天就筹够了资金。这让他非常开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