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天雪:论徐悲鸿的写实主义(上)


91邮票网 2012-07-31 16:05:27 浏览量:333

人物画是徐悲鸿创作中最有代表性的部分,油画《田横五百士》、《徯我后》、《风尘三侠》,素描稿《霸王别姬》、《叔梁纥》、《秦琼卖马》,中国画《伯乐相马》、《九方皋》、《愚公移山》、《六朝人诗意》、《孔子讲学》、《紫气东来》、《屈原九歌·国殇》、《屈原九歌·山鬼》、《晏几道词意·落花人独立》、《杜甫诗意·日暮倚修竹》、《杜甫诗意·天寒翠袖薄》及各式各样的《钟馗》等等,取材涉及正史、野史、传奇、民间传说,以及不平凡的稀有事件、文学与诗歌故事之类。可以说,他在人物画中为我们创造的基本是一个古典浪漫的世界,与鲜活的现实距离很遥远。对于这些作品,他倾注热情和心力最多。他在几乎无所借鉴的情况下,从选材、构思、情节安排、人物形象塑造、环境描写到具体的技法问题,完全靠自己的艰难探索与大胆创造,终以可观的数量和质量,为人物画的现代发展作出了开拓性的贡献。

  徐悲鸿直接表现现实的作品不多,有《蔡公时被难图》、《南京一多》、《上市》、《船夫》、《洗衣妇》、《贫妇》、《巴人汲水》、《放下你的鞭子》、《世界和平大会》,以及未完成的《鲁迅与瞿秋白》、《毛主席在人民中》等11件,其中中国画7件,余为油画或素描稿。这些作品以1949年为分界线,前一段8幅,后一段3幅。

  油画《蔡公时被难图》,作于1928年夏,属于应邀之作,在创作上很难说是主动的,他从未视之为代表作或将之主动公开发表。此作今天已不知下落,仅存较为简略的构图稿和点滴记载:约180cm×350cm,蔡背影对两个日本宪兵,地上是一个翻倒着的箱子,背景是一长桌。

  《放下你的鞭子》作于1939年10月,是徐悲鸿唯一主动创作的取材于现实的油画作品。1939年9月,由20多位演员组成,以金山、王莹为正、副团长的新中国剧社(原上海救亡演剧二队),到新加坡进行宣传抗日的演出。他们带去了《夜光杯》、《革命叛徒》等十几个剧目,其中以街头剧《放下你的鞭子》,最能打动深受日本侵略之苦的中国人民,也最能激发起他们的愤怒、仇恨和强烈的爱国热情。当时在新加坡举办筹赈画展的徐悲鸿,适逢其会,与郁达夫多次观看了由王莹任女主角的该剧,郁达夫还先后写了三篇称赞王莹表演艺术的文章。此剧浓厚的爱国主义情绪,与徐悲鸿一贯的爱国热情、此次南洋筹赈的爱国举动和南洋华人圈高涨的爱国氛围,处于相同的时代背景下,因此容易相互生发,产生情感和精神上的共鸣。1939年10上旬至下旬,在黄曼士家,王莹每隔数日便来给徐作戏装模特儿。徐悲鸿基本是将街头演出的场景直接移到画面中来,具有很强的纪实性。画上题“人人敬慕之女杰王莹”,画成后,当时的南洋筹赈会曾将其印制成10万张明信片,在公众中流传甚广。

中国画《南京一多》作于1930年,画一老人赶着驮石子的驴子。题:“驴命生成总习奔,欣然驮着瘦书生。而今列籍劳工队,石子两筐没重轻。庚午晚秋悲鸿戏笔。”此作下落不明,尺寸亦不详。中国画《上市》画两个侧面行进的小脚老妇人,她们一个提壶、一个挎着装了鸭子的篮子,牵着狗从集市归来,题:“袅娜娉婷上市归。悲鸿写元人句。”此作同样不知下落,且无年款,但从题字风格看,与《南京一多》的创作时间相近。这两件作品均属“戏笔”小品类人物画,几乎看不出揭示现实问题的倾向。

  中国画《船夫》创作于1936年秋。1936年6月至1937年4月,徐悲鸿居广西,《船夫》作于此间的阳朔。纸本横幅,水墨设色,141cm×364cm,题:“丙子重阳节近,放乎漓江,见一舟子壮健,为平生罕遇,真Helacles也!兹先成初试未定之幅,必将集精力写之。悲鸿。”画面近景是一条大船,四角露出江水和沿岸的远山,近景一棵有疏落红叶的秋树,两个船夫在用力撑船。正如徐悲鸿在款识里所表露的,他所感兴趣的是船夫“罕遇”的“壮健”,是一种力量感,而不是这些船夫的现实生活,因此,这里没有生活的苦难与艰辛,却有明媚的阳光和装饰性色彩烘托下的美好与明快,两个船夫也更像是画室中摆好了姿势的模特儿,而不是在生活中挣扎的劳力者。与其说他表现了船夫的真实生活。不如说他在现实中发现了力量美的典范,所呈现的是理想化的或无意间粉饰了的现实,而非真正的现实。徐悲鸿有一方印章为“阳朔天民”,此地美丽的自然景象、朴素的人际关系、安定的社会气氛,在徐悲鸿看来应该是可以作“天民”的桃花源,他带着36大箱的作品和收藏(应该差不多是全部的家当了)来到这里,大有长期定居之意。在这里,徐悲鸿好像找到了一个逃避现实的空间。更确切地说,他是阳朔的一个充满新奇感的过客。在这里,他受到了政界、军界最高层的礼遇,他所看到的难免是浮面和表象层的“生活”,而对抗战大后方真正的现实,则距离甚远。这既决定了他看待现实的视角,也决定了他对现实不可能有深度的观察与表现。

  在1937年冬至1938年夏,徐悲鸿创作了三幅现实题材作品,是他创作此类作品最多的一段时期。《巴人汲水》,纸本,水墨设色,294cm×63cm,题:“忍看巴人惯担挑,汲登百丈路迢迢。盘中粒粒皆辛苦,辛苦还添血汗熬。廿六年冬随中央大学入蜀,即写所见。”1937年11月,徐悲鸿由桂林赴重庆,继续去复课后的中大上课。中大在嘉陵江边,他的居所在嘉陵江的另一边,他每天的生活都离不开两岸这数百级的台阶。这时,经历了战争中的逃亡,困居于偏远山城的徐悲鸿,目光开始关注到下层,创作了这幅他一生中最具现实意义的大型中国画作品。《贫妇》,纸本,水墨设色,102cm×62cm,创作于“丁丑年除夕”即1938年1月30日,题“为巴之贫妇写照”,是继《巴人汲水》后,另一件有感于街头见闻的现实性比较强的作品。《洗衣》,纸本,水墨设色,60cm×52cm,题“临清流而洗衣,较赋诗为更雅,悲鸿作于渝州,廿七年夏。”画面中只有两个背对观者、蹲在江边洗衣的妇女,留有大片空白,岸边的坡石和水面处,用笔极简而少,写意性强,有小品式的轻松和随意感。陶渊明《归去来辞》中有:“登东皋以舒啸,临清流而赋诗”,是对自己归隐山林生活的写照。徐悲鸿描绘了生活中的一个场景,但所抒发的依旧是文人式的情怀。他从岸边洗衣妇身上看到的是一种诗意的美感,而不是美感背后的现实生活本身。

  《洗衣》之后的十余年间,徐悲鸿几乎没有现实题材的创作,当他再度描绘现实生活时,已经是新中国成立之后了,包括1949年的中国画《世界和平大会》、1950年的素描稿《毛主席在人民中》和1952年的素描稿《鲁迅与瞿秋白》,后两件作品没有完成。这几件作品的产生,均与新中国成立这个政治背景有关,既反映了徐悲鸿对新时代来临的欢欣鼓舞,也是他对这个新社会、新政党的一个积极友好的表态。应该说,徐悲鸿的这个表达是真诚的,但他对这几件作品的题材与主题有多大的热情与把握,我们不十分清楚。后来,这些作品被赋予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,被认定是徐悲鸿“勇于追求进步,接受了毛主席所指示的‘为人民服务’的文艺思想”,而在艺术思想和政治上有了显著变化 。这样的解释是不是很确切,仍有待进一步地证实。

 总的来说,徐悲鸿的现实题材作品不仅数量有限,在表现现实的深度和广度上也很有限。对于这个问题,早就有人指出过,如30年代中期,杨晋豪就在一篇评论中说,徐悲鸿的画“很少和现时代相接触,他始终憧憬着天神和豪侠。”另一评论者谢冰莹则明确呼吁徐悲鸿去“深入大众的队伍,多多了解他们的生活,了解他们的痛苦和要求”,直接画工人、农民、资本家,水灾、旱灾、军阀混战等等 。建国后的评论,为了维护徐悲鸿的“革命形象”,大都回避这个问题,则或以徐悲鸿“早期多数取材于经史,后期多数取材于现实生活”这样一个笼统而折中的说法加以淡化,或以徐悲鸿本人的“我虽然提倡写实主义二十余年,但未能接近劳苦大众”那句名言强调他思想的转变等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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